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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五章

 

天色昏沉，檐下挂着的白纸灯笼还没熄灭，淡漠的风凌厉穿梭在还未拂晓的清风山上。

 

清风阁大殿内皆挂着白纱白花，让本就单调的主阁更显肃穆。

 

离天亮还有一会，但殿内却已经有数名弟子在进出忙活。

 

几位长老都在殿内有条不紊的安排着各项事宜，待顾权进殿后便问道"事情都安排妥当了吗？"

 

季冲连忙回道“阁主的吊唁安排在三日后，已经去信给各门派，加修书一封令人连夜送达无量寺，届时由无量寺来超度阁主。”

 

顾权颔首，又接着问道“二长老什么时候到？”

 

田浩应道“前日事发后便已经让弟子前往玄医谷寻二长老了，算一算大概明日夜里便能到阁中。”

 

顾权低低地嗯了一声后又继续道"明日剥除费沁源灵根的事情，也安排妥当了吗？"

 

"这..."

 

田浩与季冲面面相觑，一时无言。

 

顾权皱了皱眉，神色之中颇有些不耐烦"这什么这，难不成还没安排妥当？"

 

季冲心中一紧，连忙道"安排是安排好了，但..."

 

顾权变了脸色，冷声道"但什么？"

 

一直没有说话的杨冰怡这时忽然开口道“大长老不等二长老回来再做决定吗？这几年我们也算看着费沁源长大，我觉得她不像是会做这种事的人。”

 

顾权眸光一沉，连连冷笑道“当晚阁主屋内只她一人，还有什么好狡辩的。”

 

杨冰怡紧接着问道“可她为何要杀阁主？理由呢？”

 

顾权对上了杨冰怡的目光，静了一下道“我不管她安的什么心，但如今三宗皆在阁中，此事若不尽早解决，对我清风阁百害无一利。”

 

田浩点了点头，附和道“大长老所言不错，此事已经闹的沸沸扬扬人尽皆知，若是不及早处置，怕是不妥。”

 

顾权寒着脸定定地望向杨冰怡，冷冷道“我意已决，明日午时便剥了她的灵根，逐出山去。”

 

“谁敢！”

 

殿外忽然传来凉薄的声音，晨光熹微，但浓雾未散，姜杉从一片昏暗中缓步踏进殿内。

 

顾权眼皮狠狠一跳，转头看向田浩脸色阴沉。

 

田浩半天没反应过来，与顾权对视了一眼慌忙低下了头不敢再看他，可脑子里却怎么也琢磨不透，弟子回传确实是说姜杉要明日夜里才能回阁，怎么今日就到了。

 

顾权不管阁中众多意见，赶着明日处决费沁源，就是担心若是等姜杉回来会生变故，可如今姜杉还是回来了。

 

田浩心里乱作一团，恐怕这事私下里免不了顾权一顿数落。

 

一时间殿内死寂一片，连同一众忙碌的弟子都停下了手中动作。

 

顾权挥了挥袖，脸色铁青道“所有弟子都退下。”

 

弟子闻言，虽是好奇但也知此地并不宜多逗留，连忙搁下手中事物退下。

 

杨冰怡上前一板一眼对着姜杉道"二长老，费沁源这事我觉得还有待商榷，但大长老执意要明日处决她。"

 

话音刚落，在场众人脸色变了又变，季冲忙扯了扯杨冰怡的衣袖，朝她挤了挤眉眼示意她闭口。

 

杨冰怡却不吃这套，衣袖一拂又继续道"三长老拉我做甚，我可有说错？"

 

季冲突然被点名，神色有了些不自然，他摸了摸鼻尖又端坐在蒲团上眼观鼻鼻观心。

 

顾权脸色铁青，但不得不敛下心神，他深吸了一口气，缓缓起身道"整个事情已经很清晰明了，我并非不公允，但这事实在是太大了，三宗皆在阁中，不尽早解决，恐日后于我清风阁声誉不利。"

 

顾权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，此时断不能将姜杉激怒。

 

姜杉抬眸直视着他，淡淡道"但她说不是她杀的，不是吗？"

 

顾权心里沉了沉，有些不耐道"三宗都在阁内，你知道吗？"

 

姜杉不答，又重复一遍道"她说不是她杀的，不是吗？"

 

顾权纂着的拳头越握越紧，冷嗤一声道“她说不是就不是了？阁主如今尸骨未寒，二长老你可别忘了，是谁把你带回清风阁，又是谁养你到大育你成才的！”

 

姜杉不紧不慢道“不敢忘阁主大恩，但这事不能妄下定夺。”

 

顾权后槽牙咬的作响，姜杉这般丝毫不退让，是在当众让他难堪。

 

他原地踱了两步，连带声音都有了些急促，"她说不是她就不是她了吗，那我还说就是她做的！"

 

姜杉眼眸低垂，淡声道“她说不是她，我便信不是她。”

 

顾权一甩袖袍，愠怒道“姜杉！你知道三宗皆在阁中吗，若是不处置她，清风阁如何在五大宗立足！身为阁中长老，万事都以清风阁为主，你不知道吗！”

 

殿中气氛瞬间凝固成冰，一时竟无人敢开口说话。

 

田浩慌忙行至二人中间圆着场子，“消消气，不要为了一名弟子这般大动肝火，眼下阁中还有许多事宜要做的。”

 

季冲这时也道“或者等阁主的丧礼结束后，再做处置，可行？”

 

顾权逼视着姜杉，一字一顿道“明日，必须处置。”

 

姜杉不再与他多说，转身朝殿外走去，不紧不慢道“有我在，谁也不能动她。”

 

顾权捏紧了拳头，几乎快将后槽牙咬碎，深吸了几口这才勉强止住身体的抖动。

 

"好，很好！"顾权连连冷笑，眸中闪过一丝寒光，“我若偏要杀她，你待如何？”

 

姜杉一顿，驻足停下，青衣剑骤然横空出现，悬空立于她身后。

 

姜杉缓缓转身，脸上没有半分表情，她毫不顾忌的迎上了顾权的眸光，身后的青衣剑顿时杀意漫出

 

“我说了，谁也不准。”

 

******

 

水牢是清风阁羁押重犯的地方，为防止有人劫囚，故而通道十分狭窄。

 

通道此刻安静异常，除了窸窣的脚步声外，只有墙壁挂着的灯盏烛油被火烧的时不时发出的“滋滋”声响。

 

看管牢房的弟子在前面为姜杉带路，直到在一扇玄黑铁门前停下了脚步。

 

姜杉草草看了一眼，没有与那弟子多做废话，轻声道“开门。”

 

那弟子身子一颤，擦拭了下额间的冷汗，低着头忐忑道“二长老，恕弟子不能开这个门。”

 

姜杉薄唇微抿，冷声道“我说，开门。”

 

说话声音仿佛淬了一层冰一般，那弟子心里不禁咯噔了一下，不受控制的伏跪在地上，连肩膀都在轻轻颤抖。

 

“求二长老饶命，大长老下了死命令，今日起不准任何人看望小师姐，若是被大长老知道...”

 

弟子那张脸都几乎要贴在地上，一边是顾权的死命令，一边是姜杉的压迫感。

 

他余光瞥向姜杉的裙袍摆角，咽了咽口水，又一连磕了几个响头，"恐怕弟子这条命不保啊，求二长老可怜。"

 

那弟子磕的不轻，昏暗里依稀可见地面上的斑驳血迹，姜杉长吁了一口气，转身面朝铁门，道“罢了，你将门上铁窗开了，我看一眼就走。”

 

弟子连忙爬起身，顾不得额头的鲜血淋漓，掏出一串小钥匙从中择出一根插进门顶的铁窗孔内，而后将铁窗拉开，恭敬地站在一侧。

 

透过铁窗朝里面看去，水牢内压抑潮湿，昏暗中只能模糊看见费沁源蜷缩在角落，看样子应该是睡着了。

 

姜杉未语，出神的看着那道人影，看似平静，可垂在身侧的手指却渐渐收紧。

 

玄医谷之前她就隐隐有些心神不宁，可想着她在二月峰闭门不出应当没有太大问题，而自己一路不敢多耽搁，只想着尽早回阁中，但最后还是出了岔子。

 

姜杉眼眸微阖，掩住满眼怒火，她将铁窗拉上，吩咐道“吃的用的不准苛待，好生照料她，明日我便来接她出去。”

 

守牢弟子不敢违背她的命令，忙躬下身子哆嗦道“弟子遵命。”

 

******

 

清风阁别苑

 

“大长老，容我通禀我们宗主一声。”

 

“哼，在我阁中还需要通禀？可笑，给我让开。”

 

“嘎吱。”

 

房门被里面的人打开，柳丞坤站于门前拧起眉头，“什么事这么吵。”

 

天道宗弟子恭敬的朝柳丞坤辑了一礼道“宗主，大长老执意要见您。”

 

见满脸怒气的顾权，柳丞坤反而松了松眉头，他朝守门弟子挥了一挥手，示意他退下。

 

顾权径直走进柳丞坤的房门，一掌拍响茶桌，杯具铃铛作响。

 

顾权回过身看向将房门关上的柳丞坤，寒着脸道“姜杉回来了，说什么也不允许我处置费沁源，我都跟你说过了，这事没那么简单，你偏不信。”

 

柳丞坤忽然发笑，而后不轻不重冷嗤一声道“大长老这般怒气冲冲来找我的样子，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，不过就是姜杉回来罢了。”

 

顾权想到今日姜杉在殿中丝毫不给自己情面的样子，顿时又是一肚子火气，他拿起茶壶倒上一杯水猛灌两口，可怒意未消半分，“前日你说有办法，我才顶住压力明日处置费沁源，可现在如何是好。”

 

柳丞坤静静看着他没有立刻回答，可心中却道，顾权这人易怒易燥且自私自利，看似精明实际草包一个，若是由他掌任清风阁，倒也是件好事。

 

柳丞坤敛起心神，不紧不慢开口道“此事不难，只要明日姜杉不出现在主阁，待挑了那弟子的灵根后，届时木已成舟，想来姜杉也不会再多说什么。”

 

顾权摆了摆手，冷哼一声道“哪那么容易，再者若是她算起账来，又该如何？”

 

柳丞坤笑了笑，行至顾权身后道“这事交给我就行，至于她要是算账，你只需将望月搬出来，再好好安抚一番，那姜杉定还是会以大局为重的。”

 

顾权眸中流露出了几分不安，下意识轻拨着拇指扳指，他始终觉得事情不会如此顺利。

 

柳丞坤明白顾权的顾虑，心中暗啐了一句"窝囊，竟会如此忌惮一女子。"

 

内心虽是这般想的，可柳承坤还是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，低声劝慰道“大长老，万不可迟疑，若事成，阁主之位唾手可及。”

 

顾权眉头越拧越紧，他咬牙沉思半晌，脸上闪过一丝狠戾。

 

“如此，便拜托柳宗主了。”

 

******

 

落日沉下，二月峰燃起了烛火。

 

突兀的敲门声响起，姜杉低声喊了声进来。

 

门被来人推开，林舒晴拘谨的站于门口，低低唤了句"二长老。"

 

姜杉撩起眼帘瞧了一眼又垂下，"进来吧。"

 

林舒晴缓缓踏入屋内，跪坐在姜杉对面。

 

姜杉端坐在案几后，慢条斯理的用方巾轻轻擦拭着青衣剑刃。

 

这是林舒晴第一次和姜杉独处一室，难免有些紧张。

 

林舒晴深吸了一口气，她也不拐弯抹角，直言道“二长老，我觉得费沁源不会做这种事情，定是有人故意设计，要害她。”

 

林舒晴几乎是一口气将话说完，待话落完后，竟觉得自己搁在膝上的手指都有些微微颤抖。

 

林舒晴垂着脑袋狠狠狰狞了下脸庞，心道，自己是疯了吧，也不知姜杉是何态度，就跑来跟她说这些。

 

见姜杉未接话，面上也不见一丝波澜，林舒晴闭了闭眼，硬着头皮战战兢兢道"二长老千万要信她，她一定一定不会杀阁主的，我可以保证。"

 

林舒晴没敢再睁眼看姜杉，内心一阵忐忑，完了完了，姜杉万一一怒之下一剑戳死我该怎么办，费沁源啊费沁源，看来我要先行一步了。

 

屋外寒风簌簌，连带着窗户都被摇晃的作响。

 

林舒晴脑补的血光四溅的场面并没有到来，她缓缓掀开一只眼皮，却见姜杉依旧在擦拭着青衣剑。

 

“我知道。”

 

平缓的语速落在这个并不安静的空气里，更显漫不经心。

 

林舒晴一愣，忽然有些摸不着头脑，她犹豫片刻，还是吞吐问道"那明日..."

 

手中动作一顿，姜杉将青衣剑搁置案上，站起身行至窗前，凉薄夜风将她的发尾吹得肆意纷飞。

 

沉默半晌，淡薄的声音轻飘飘地在风中散开

 

“我会护着她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