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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七章

 

姜杉的声音如同此刻凌厉的山风一般冷冽，费沁源忽然觉得自己像是坠入了冰窟，浑身血液尽数凝固。

 

寒风在她耳廓肆意呼啸，费沁源脑子一片混沌，仅剩姜杉的声音在她耳畔萦绕。

 

费沁源脸色变得苍白，开口甚至有些语无伦次，"师尊，刚刚可是我听错了？是风太大声了吗？不是我杀的，我没有理由杀阁主的。"

 

姜杉负手而立，乌云笼罩，她静静地看着费沁源，似水的眸中没有任何感情。

 

费沁源身子在发抖，她看着这般面无表情的姜杉忽然有些害怕。

 

姜杉背过身去，不紧不慢地朝着台上缓步走去，抿着的薄唇微张，轻轻吐出了两个字

 

"杀了。"

 

风声瞬间将这凉薄的字眼吹散，费沁源双眸失了焦距，只木讷的看着姜杉逐渐模糊的背影。

 

杨冰怡看着上来的姜杉，连忙站起身走上前不解问道“二长老，为何今日做这个决定？”

 

姜杉闻言紧了紧眉头，“五长老这话何意？”

 

杨冰怡张了张口，还未说话便被柳承坤打断，柳承坤轻声道"二长老所言正合我意，你们清风阁是何门规我不明白，但望月被杀这便不只是清风阁的事情，也是我们五大宗的事情，我提议，杀了此人以告慰望月在天之灵。"

 

柳承坤语罢，搁在右边扶手的手指轻轻点了点，坐于他右侧的衡阳山庄庄主叶海适时开口道“柳宗主所言极是，我提议，直接诛杀。”

 

柳丞坤目光又移向了顾权，接着问道“大长老觉得呢？”

 

"这..."顾权垂着的手紧紧攥起，他心中其实还有些摇摆不定，他与柳承坤对视了一眼，又想起他对自己的许诺，终是咬咬牙道"杀了吧。"

 

就在此时，一直未曾说话的无明子突然开口，“我与这小友有过一面之缘，大长老既然已经宣判，剔她灵根赶下山，还是不要出尔反尔了。”

 

无明子的话正合顾权心意，他没有十足的证据证明望月就是费沁源所杀，若是真凶是她也就罢了，若不是，自己以后恐惹人非议。

 

与柳承坤的交易本就是剔除费沁源的灵根，留她一命，如今无明子既提出意见，那自己也不算食言。

 

顾权敛下心绪，不再去看柳承坤那变得阴沉的脸色，他行至中央，正声道“费沁源，你不报阁主恩惠，反将她杀害，现在本阁将剥你灵根，赶出阁去，可有异议？”

 

费沁源将头埋的极低，她跪在演武台上一动不动，似乎未曾听见顾权的声音一般。

 

顾权拧紧眉头，声音骤然拔高重复道“可有异议！”

 

山上的风愈来愈猛烈，凄厉的呼啸声拍打在旗帜上，飘摇翻飞。

 

乌云翻滚，天空都被压的很低，费沁源缓缓抬头，目光落在了姜杉身上。

 

“我以为你会信我。”

 

"信你？"姜杉顿了一下，语气里中不含一丝情绪，"阁主对我有养育之恩，人证物证皆在，我为何要信你？”

 

费沁源垂眸，浓密的睫毛将眼里的情绪盖住，她沉默了一会，忽而笑道“也是，终归是我高攀清风阁二长老。”

 

顾权哪里肯给她们二人谈话的机会，他不知姜杉为何态度忽然大变，但恐再生变故，忙单手结印凝成光剑，喝斥到“废话少说，今日便剥去你的灵根。”

 

他指尖向下一转，金色光剑瞬间朝着费沁源而去。

 

费沁源唇角勾起，笑容却没有一丝温度，本明亮的眸子此刻却赤红妖异，黑云般的戾气瞬间在周身翻涌。

 

光剑碰触到黑雾的瞬间竟诡异的消失无踪。

 

半晌死寂，惊叫声忽然四下爆裂炸开。

 

“魔族！是魔族！”

 

“她居然是魔物！难怪，难怪她要杀了阁主！”

 

“我们竟与魔族是同门！”

 

喧嚣声四起，台上清风阁的长老此刻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。

 

柳丞坤怒极，猛的站起身子质问，“清风阁怎么会有魔族人！？”

 

田浩连忙起身，焦急解释道“从未窥探到过她体内有魔气，怎么会！”

 

叶海望着费沁源眉头紧锁，严肃道“此人魔气浓郁，不可小觑，要尽快诛杀。”

 

顾权脸色铁青，眉眼中都带杀意，他对着三宗宗主抱拳道“是我清风阁监察不严让魔族混入，此人我自会处理，不劳三位宗主动手。”

 

语罢，他居高临下的睨着费沁源，阴鸷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位将死之人一般，他沉声喊道

 

“结阵！”

 

演武台四周光茫大起，一时间将这被乌云压的有些昏暗的演武台照亮。

 

身后的绳索被震断，费沁源缓缓站起身子。

 

乐极升备离她最近，连忙持剑朝她刺来，费沁源神色一冷，微微侧身抬腿将升备踢出台下，而后转身左掌横劈向乐极手腕，乐极吃痛，长剑应声落地。

 

紧跟着她伸出右手五指化爪，一把扼住乐极脖颈，乐极被死死掐住，窒息感让他额间青筋暴起，口中支吾却说不出一句话。

 

周遭弟子排成阵型围着演武台，却没有人敢率先上前，各个警惕的望着她。

 

姜杉眉眼肃然，厉声道“放人。”

 

乐极惨白的一张脸已经没有丝毫血色，田浩连忙道“混账东西，还不听你师尊的话，快放了你师兄。”

 

费沁源周身弥漫着黑雾，闻言一掌将乐极拍飞，乐极被击下台，口吐血沫昏了过去。

 

田浩看向倒在血泊中的乐极，怒火中烧，大声斥道"妖魔，怎敢！"

 

费沁源垂下眸子，缓步朝前走着，她的步子很轻，人畜无害的脸上此刻尽是凶煞戾气。

 

“呵呵，四长老也说了，我是妖魔，我既是魔，何来的师兄？”费沁源说话的声音一顿，加重了语气自嘲道“又何来的，师尊？”

 

她抬眸望着姜杉，眼中毫不掩饰的闪烁着讥讽的光。

 

再熟悉不过的脸此刻正淡漠的望着自己，费沁源再清楚不过，她，这是动了杀心。

 

******

 

“宵小魔物竟敢混进清风阁，受死吧！”

 

顾权浑厚的声音响起，他凝神再次祭出金色光剑，右手袖袍一挥，光剑径直朝费沁源而来。

 

费沁源纵身跃起向后急退，她右手虚空一握，泛着妖艳血光的玄冥剑赫然握在手中。

 

顾权见她手中的那柄剑诡异异常，他不敢松懈，飞身立于空中，双手结印低喝一声，光剑剑身迅速膨胀，光芒大涨，劈头朝费沁源斩下。

 

费沁源唇角勾起，竟然毫不躲闪，握着剑直奔顾权而来。

 

顾权瞳孔微缩，这是要跟自己同归于尽的打法。

 

只这么一犹豫的功夫，费沁源便寻到了机会，近身闪至他身侧，左掌心瞬间出现一把短匕，朝着顾权咽喉划去。

 

顾权虽早已修成元婴，但这猝不及防的一下还是被偷袭成功。

 

费沁源立于半空，懒懒把玩着手中匕首，匕首锋利，刃上还淌着血液，她看着颇为狼狈的顾权短促的笑了一声。

 

顾权指腹轻碰了下脖颈流出的温热，再一看指腹中多了一滩血迹，若不是自己反应还算迅速，再被她刺深半寸，恐怕...

 

他低头看向神色各异的弟子，脸上青一阵白一阵，就算是自己轻敌，可在这么人面前被费沁源击伤，甚至险些丧命，对他而言无疑是奇耻大辱。

 

顾权彻底被激怒，眼中杀意尽显，他胡乱抹去颈上鲜血，不再凝光剑，低声念了个咒，金色宝剑赫然被他握于手中。

 

"清风阁弟子听令，谁也不准动手，本座要亲自，将这妖魔诛杀。"

 

璀璨的光芒在空中乍现，金色红色剑光不停碰撞，发出爆鸣声。

 

而费沁源此刻附魔，竟与顾权有来有回，丝毫未落下风。

 

黑云将天空愈压愈低，天际边隐隐有雷声响起，狂风呼啸，空气中夹杂着沉闷的雾气。

 

“斩妖缚邪，杀鬼万千！”

 

熟悉的咒术响起，胸口随即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。

 

电光闪起，惊雷乍响，大颗大颗的雨点终是落了下来。

 

胸口处的血窟窿不断涌出血液，费沁源跪在演武台上用剑尖支撑着地面不让自己倒下。

 

她抬眸难以置信的望着立于空中的姜杉，浑身不受控制的颤抖着。

 

风雨交加，似乎化作了无数尖锐的冰晶刺进她身体每一寸地方，所到之处，疼痛难耐。

 

“为什么？”开口全是破碎的声音，费沁源一遍遍重复喊道"为什么？为什么？到底为什么？"

 

质问声划破了雨幕，大雨下的湍急，空气随之变得愈发沉闷。

 

青衣剑斜指地面，鲜血顺着剑刃流到剑尖再向下滴去，姜杉的裙摆被风吹的簌簌作响，眉眼尽是肃杀之意。

 

她居高临下的看着费沁源，淡淡道“魔道中人，人人得而诛之。”

 

原来是这样吗…

 

原来你也介意，原来都是骗我的！

 

费沁源垂眸，突然发出了一声古怪冷笑。

 

顾权皱眉喝道“妖魔，你笑什么！”

 

“哈哈。”费沁源掌心抵着额头仰天大笑，笑声愈发肆无忌惮。

 

哪怕她此刻已受重伤，但起先她与顾权过招狠戾的模样却让台下弟子不敢上前，只握着剑戒备地看着她。

 

笑声戛然止住，费沁源抬眼，漆黑的眸子紧盯着姜杉。

 

无人说话的场面让雨声又响上几分，鲜血染红的衣袍被打湿，费沁源丝毫未见狼狈，在姜杉的注视下，她伸手将脑后发带一扯，三千青丝尽数落下。

 

"别害怕。"

 

"我会护着你。"

 

"没关系，因为，我也喜欢你。"

 

竟以为当真遇到了全心全意对待自己的人，竟以为她会对自己存一丝，哪怕只有一丝感情。

 

原来，不过是黄粱一梦罢了。

 

睨了眼手中握着的发带，费沁源轻笑一声松开了五指，淡漠地望着姜杉

 

"还给你。"

 

风雨凄厉，发带径直朝姜杉飘去，姜杉伸手握住，被浸湿的月白发带在她手中随风飞舞。

 

她怔怔望着手心的发带，忽然感到一阵窒息，仿佛被人狠狠扼住脖子，再用锋利的刺刀在心口处不断划出痕迹，那划痕又深又重，痛到无法呼吸。

 

陡然升起的窒息感让姜杉忽然有些慌乱，她甚至下意识移开了视线，不敢再去看那双漆黑的瞳孔。

 

费沁源本就是生的白嫩，如今更是白了几分，她冰冷的目光环顾了下四周，最后又抬眸看向了台上，眉眼尽显狠戾，“今日之事，我记下了。”

 

语罢，费沁源从怀中掏出一张黄色符篆。

 

孔武大惊失色，“是我无极门的急遁符！她要跑！”

 

费沁源双唇微阖念下咒术，瞬间化成一道光影朝山下掠去。

 

柳承坤脸色难看，怒斥道“无极门的急遁符她怎么会有！”

 

想到在灵域时自己丢失的两张急遁符，孔武脸上浮现些许尴尬，小声道“应该是从我这偷走的。”

 

无明子见众人面上不悦，适时开口道“她受了重伤，灵力耗尽，急遁符撑不住多久。”

 

顾权立刻朝底下喊道“清风阁弟子听令，捉拿费沁源，格杀勿论！”

 

清风阁弟子齐声应是后，皆往山下而去。

 

******

 

磅礴大雨肆虐而下，落在地上哗啦作响，雷电交加，不断将天幕撕出巨口，分明是白昼却伸手不见五指。

 

果然如无明子所言，急遁符并没有带费沁源走了多远，她依旧还在清风山里。

 

坑坑洼洼的山路水坑深浅不一，不停被踩出细碎响声，耳边皆是雷声和雨声，身后追赶人的气息越来越近，费沁源不敢有片刻停歇和喘息，忍着剧痛在林间飞奔。

 

“轰隆”

 

又是一道雷电炸响，阴沉的苍穹猛地被划破，闪电短暂的照亮了一下山林又陷入黑暗。

 

喉咙间酸涩的血腥味涌了上来，费沁源忍不住咳了两声，脚下却一个踉跄身子向下栽去。

 

跑到这里她早已不剩半点力气，眩晕感让她无法再起来继续奔逃。

 

湿漉的头发胡乱黏在脸上，泥泞更是沾满了全身，此刻的费沁源要多狼狈有多狼狈。

 

寒风肆虐，惊雷阵阵，大雨下的异常猛烈，尽数落在了费沁源身上。

 

费沁源浑身冰冷，沉重的眼皮不停在阖动，仅剩的神识逐渐涣散。

 

却在昏迷之际，隐约见到一身影撑着青色油纸伞穿破了雨幕，朝她而来。